一男人右手举锤,左手执凿,想要从石头中锻造出自己的身体。
背上奶瓶和尿不湿,向日葵曾经一个礼拜有两三个夜晚,抱着孩子搭上746路公交车,从上海浦东一路摇摇晃晃到浦西,去念成人本科夜校。上课时孩子会不会哭闹?家里煤气灶有没有关好?就这样提心吊胆上课,再赶末班车回到浦东,向日葵抱着孩子晃了很多年,“勉强挣扎到毕业”。
而在女儿即将高考、自己奔五的年纪,向日葵开始准备第三次考研。
人到中年,同样渴望再塑人生且不约而同选择考研的,还有朵爸和晓宇。
在褒奖勤勉向上的民族,终身学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而对于应试教育系统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代人而言,把学习和考试绑缚、把考取学位和更成功的人生挂钩,似乎也是如此顺理成章。
而非应届生报考人数的占比也持续扩大,去年的往届生比例甚至在一些大学里占据六成。35岁的晓宇本科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工商管理专业,如今在上海创业,负责运营三家自习室,并结合书店的经营模式,出售图书的同时策划文化内容活动。
她打算读人文社科专业的研究生,系统性地弥补这方面的缺失。朵爸和晓宇同龄,是天津的一名机械工程师,人生三大目标是:读博,出书,和女儿一起上珠峰。而他考研,就是奔着考博去的。
你可以质疑他虚荣,但对朵爸而言,因为二本学历受到歧视的痛苦是真实的。一次在工作现场,朵爸打听对方公司是否招人,被一口回绝:“你不行,我们至少研究生毕业。”
朵爸感到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遭到挑衅:“他觉得我这个人不行,不够格,不(值得)尊重,所以我要用这个文凭证明自己可以。”
他也记得公司里那位唯一的高级工程师,在五十岁出头的年纪被裁员。朵爸强调这也是个“本科生”。
对于8岁的女儿,这位父亲也有明确的期待,至少“读到研究生,还是出国的那种”。
“人过留名,雁过留声”,朵爸的梦想是,他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,被人们记住的是:他是一个博士,他出过书,他和女儿一起登上了珠穆朗玛峰,他干过很多很多事……或许这些实现不了,但他希望,自己的存在“能被证明有意义”。
朵爸考研读博的计划多少带着赌气式的报复和应战意味,而商科出身的晓宇做选择时,会更加理性地考虑投入产出比。
起初晓宇告诉我们,她想系统地学习文史哲知识,诸如心理学、人类学、比较文学,一来自己就感兴趣,长远看,这对自己涉及文化内容领域的创业项目也有 助。
当她回忆起儿时翻阅各种小说,生动的神情会让你看到那个沉迷在爱恨情仇、跌宕情节的小女孩。
“成人学习是很功利的”,投资人和晓宇也是多年的朋友,他提醒说,“你现在的身份是创业者,肯定要把时间花在能够让你的业务做到最好上。而那个圈子(的人脉)比你想学的内容更重要。”
“项目现在处于发展转折期,它确实需要很多直接有效的商业助力,包括资源和渠道。当然长期来说,你也
需要把内容做得更充实。”
但父母倒觉得晓宇正处在人生“最好的时间”——父母身体尚健,自己尚未走入婚姻,不需要承担家庭责任,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。母亲支持晓宇更多地从个人成长角度决策:“你是去读书,不是做生意。你人本身的素质提高了,处理方法就会不一样。”
不用照顾家庭,只用考虑自己怀有热情的事业,还有支持自己进修的父母。而向日葵形容自己是个「独行侠」,家人“不是不赞成,是非常不赞成”。
“每天就像个机器一样不停地转”,这就是向日葵的备考日常。而临近更年期的女性还有很多身体上的困扰。
女儿会笑母亲的英文发音“都听不懂”。“你还有几年退休了,你考出来谁还要你。”向日葵说这是女儿的原话。
比起伤心,她说,更多的是苦涩。她很少和家人交流,只是埋头做自己想做的事,而在家里她倾诉最多的对象,是一对不会说话的小鸟。
她开始出去工作,发现自己没法兼顾家庭和工作。她想改变自己,可又不知道如何改变。
向日葵选择考研作为改变的手段。尽管她的备考状态并不很好。复习时,她找出平板里的网课看了不到两分钟就划走,背单词也是前记后忘。在家里复习看书,还差点闯祸把锅烧焦。
她相信:“尽管有千难万难,只要我想做,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,硬生生地让苗从石头里长出来。”